春迷水骗人
江南三月，细雨如酥。河畔新柳蘸着水雾，在风中划出粼粼波痕。卖春茶的摊子支在石桥边，铜壶里滚着号称“明前龙井”的茶水，青瓷碗底沉着几片粗叶，三文钱一碗，骗的是踏青人的口干舌燥。
春水如谎
春水最善骗人。它把枯枝染成碧玉，叫荒山堆起云霞，让冻土钻出嫩芽，仿佛万物重生皆不费工夫。老船夫撑着篙子划过河心，嗤笑指着岸边拍照的游人：“他们当真以为春天是免费的？”他记得去冬有人投水，尸身至今未浮起——春水用浮萍与桃瓣掩埋了一切，还倒映着天光云影，装成一面刚磨好的铜镜。
茶摊老板舀起河水煮茶，顺手捞起缠在桶沿的水草。他说这水看着清亮，实则泡过死鱼、烂藕、浣衣妇的皂角，还有去岁沉塘的怨气。“但谁在乎？”他撒一把香精入壶，“人们只要尝出个‘春味儿’，哪怕是用香精勾兑的幻觉。”
人迷于春
更骗人的是春本身。书生披着半旧青衫在亭中避雨，纸伞下藏着一卷《牡丹亭》。他相信杜丽娘的情魂能跨越生死，却不敢承认昨日偶遇的姑娘早已嫁作商人妇。春雷轰响时，他提笔在粉墙上写“情不知所起”，而雨水顷刻淌化了墨迹，像眼泪冲胭脂。
邻家女儿用春水调胭脂，对镜练习如何笑得更像待嫁新娘。她母亲昨夜哭着说聘礼又被赌鬼父亲输光了，但今日阳光太好，好到让人错觉命运终会慈悲。她抿红嘴唇推开木窗，恰见书生痴望过来——两个被春天欺骗的人，在桃花影里互相骗了片刻。
骗局天成
暮色浸透河岸时，茶摊收棚了。老板把铜钱串进麻绳，忽然对老船夫感慨：“你我说春水骗人，可若没这谎言，谁熬得过寒冬？”船夫沉默片刻，指着河面道：“看那漩涡——吞了多少真相，转头就绽出荷花。”
最后一片柳絮沾在书生未干的诗稿上，像不肯融化的雪。春水漫过石阶，温柔抹去所有泪痕、脚印与谎言，仿佛一切从未发生。而明日还会有新的游人到来，捧着碗粗茶赞叹：“真是春滋味啊。”
